重睹古代服饰的芳华——观西安唐服复制与表演随感

近日一段“西安唐人街快闪唐仕女宫廷舞蹈”视频，在网络上传播开来，唐人风韵显露无遗，由此也引发了一些问题：宫廷舞蹈的街头表演为何会吸引大众的眼光；演员的唐代服饰穿对了吗；妆容画对了吗；我们要做些什么来助推人们对传统服饰文化的“喜爱度”，让人们有参与感和互动性；当下年轻设计师，如何通过现代科技手段，来接近或复原历代传统服饰的样貌？ ——编者按

日前在网上看到一文：《她从八千幅敦煌壁画中复原传统服饰》，图文并荗地介绍西安女服装设计师楚艳及其团队按敦煌唐代壁画，复制出了种种唐代仕女服饰，并按画中人的样式和妆容从头到脚穿戴化妆起来，俨然如壁画中人穿越千年风尘，走入了现实世界，令人惊艳、赞叹不已。

据介绍，楚艳为实现她自幼的梦想，东渡日本，寻访古法染色的老师，又偕其团队远赴新疆，采集可作染料的植物，再自己加工制作染料，克服种种困难，终于成功还原唐代仕女多件套衣冠服饰、头饰、面饰和妆容。化妆后的演员与唐代壁画中人几无二致，宛若真身。她的成功，赢得了国内外广泛的赞扬，也为如何将记载中的民族文化转化成可观赏的现代文化样式做出了榜样。

再现杭州南宋故都风情

我的壁画工作室于2003年应邀为西安法门寺博物馆绘制陈列画，敦煌唐代壁画是创作的重要参考和依据，举凡衣冠服饰、建筑器物无不以唐画为准。这次创作前后进行了大半年，几乎无日不翻敦煌壁画图书，使我对唐代服饰包括鞋帽披带的样式有了明确的了解。画必有据，并不是我的发明。创作历史题材作品，追求真实再现历史场景，包括衣冠服饰的还原，曾是文艺界的共识，大家都在努力实践，冀有突破。我只是在此氛围下，做了一次饶有兴趣的还算成功的实践。

大约在那一时期的某年春晚，有一个节目是表演历代服饰，演员们身穿历代服装依次上场、亮相、摆个造型、转身，就像时装表演一般。这一节目令我顿时脑洞大开，一下子就想到何不照样组织一场宋人服装秀，来再现杭州的南宋故都风情呢？

近日，又有《西安唐人街快闪唐仕女宫廷舞蹈》视频。可能受条件限制，演员的唐代服饰未如楚艳团队的鲜艳多彩，个别细节的设计也欠严谨，但瑕不掩瑜，整体感、还原度仍觉不错，颇有唐人风韵，与西安大唐故都的定位是吻合的，有益于大唐文化在今日的传扬。

由此想到杭州，想到“南宋故都”盛名之下的尴尬：除了几处摩崖石刻，几无地面遗迹。对于南宋故都的风俗民情，宋元文人虽然有大量详实的记载，但文字无视觉图像，无法与今人直接对话，这就需要今人依据记载和宋画去做几件复原的实事，使今人能分享彼时的文化。其中之一就是复制一批宋人服饰，包括鞋帽衣带及随身器物如包袋伞扇，做一场宋人服装秀，展示与唐代比肩而有不同风格的宋代服饰文化，让人们眼见为实、重睹芳华。

汉服知多少

汉服，指汉族的传统服饰，其实是个很宽泛的、有变动的概念，因为历史上除了元和清代，几乎都是以汉族主政的朝代。每个朝代的服装虽然与前朝保持着继承关系，但必然有所变化，既有取舍也有发展，从而形成了新的特点，所以汉服是有阶段性的，或者可具体分为汉服、唐服、宋服和明服四类。元代的汉族人仍然穿宋服，清代的汉人则剃发易服，但仍保留着汉服的某些基因。

我们今天比较熟悉或比较多见的汉服大约有以下四种：一，汉代的曲裾，这种服装可以上台表演，但恐怕很难在台下快步行走，故不大流行。二，唐服女装，根据唐代传世卷轴画、敦煌壁画和出土的陵墓壁画中女装的图像复制，款式丰富，彩色浓烈，加上相配的发型、首饰和冠、披帛、翘头鞋、外衣，已成为各地美女热爱的时尚和标配。从网上的报道和视频中可以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时尚少女们是汉服的充满活力的铁粉和拥趸，而把曾经风靡一时的发端于清代女装的旗袍让给了中老年妇女。简言之，便是：汉服成时尚，旗袍趋式微。旗袍秀虽然还时有宏大的阵势，年轻人已移情别恋，以身着汉服为荣为乐了。当美女们身穿汉服（实为唐服）上街，一定能收获无数的注目礼和惊艳的眼神，相比之下，看惯了的旗袍已难激发人们的深情一瞥了。三，宋服，后详。四，明服在近年的兴起，与唐服以女装为主的路数正好相反，它是因锦衣卫的勇武外表（它的内核被过滤），激发了男青年对明代服装美的追求，顺带着推动了明式官袍、秀才袍服的应运而兴，比唐服女装多了份阳刚之气。

宋服是古代服装发展史上的

分水岭

回头来说宋服。宋代是中国古代惟一享寿320年的王朝，以文化、经济的空前发展为全球学术界所关注和推崇。在服饰文化上，宋人继承了隋唐的传统，又做了巨大的改变和创新，从而开启了宋后700年中国服装的流变之路。

宋服最主要的特点是立足于实用，在确保遮蔽身体防寒保暖的前提下，一切花哨的铺陈被淘汰，一切服从于执事的方便。另一方面随着宋理学返璞归真理念的推广，唐服热烈张扬的风格和浓艳的色彩，被内敛质朴和素雅清妍所取代，合身裁剪取代了宽衣大袖。前朝那种宽袍大袖、峨冠博带，只保留在礼服之中，一年没用几次，绝大部分时间都是穿制服、工作服或居家之服。服装的用色有明确的规定和等级区别，只有妇女儿童可稍破例。存世量甚大的宋画（包括雕塑等）记录了当时服饰的真实印象，是还原宋服最好的依据，拙著《大宋衣冠》即据此敷演而作。

宋服也是我国古代服装发展史上的分水岭。宋人发明的禙子，有长袖、短袖、无袖、宽袖、窄袖，男女通服，类今风衣，是戏剧舞台上老员外和老夫人们主要行头的蓝本，只是现实中并没有遍身的图案。男服中有一款名为“直身”，按其形制堪称至今仍可一见的无领长衫。宋代商品经济的发达，妇女参加劳动的常态化，使秦汉以来上衣下裳（裙）的千年习惯开始渐变为上衣下裤，男女劳动者莫不如此、习以为常，宋画中有多例。从福建少妇黄昇墓中出土的衣装实物，结合宋画女装来观察宋代女装，只在衣领处加以充分的美化，纹样极为丰富、色彩艳丽而和谐，与大面积的单一底色相配更显出雅致秀逸。裙以碎花为主，诗词中写到的绣在裙上的鹧鸪、蝴蝶、水鸟等等图案，估计无法在不大的画面上表现，故无其例。

按照常理，河南开封（北宋首都汴京）和浙江杭州（南宋都城杭州）应该成为宋服的研发中心，在全国汉服热中自开一路，再现宋代服饰文化的独特魅力和别样光彩，但是，现实令人遗憾。

宋代女子的发型，未婚者多为环或椎结，已婚者盘发成各种形状，使用各式钗簪。值得注意的是，为保持头发的清洁，宋代女子常用帛将发结包扎起来，并发明了多款女帽，如能复制穿戴上台，一定能因前所未见而引人惊呼。至于今天能看到的宋服，其实只是简化版或改良版，无论样式、彩色只稍稍有点古意而已，远不能与西安楚艳还原的唐服作同日语。

（作者系研究南宋史的文史作者与画家）